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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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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時值仲秋, 大風從西北邊吹來,盤旋呼嘯,被一脈雪山堪堪擋住, 化成連綿不盡的秋雨。

彌臘咫尺之地, 因受這福澤, 萬千作物得以抓住金秋的尾巴,瘋狂生長。

以大雍歷來算,敬德二十二年八月十五這天, 浩浩湯湯的大雍遣使隊伍歷經兩月跋涉, 終於行至國都城前, 纛旗獵獵,狻猊睥睨金幟像烈火一樣染紅半邊天。

為迎接天使駕臨, 彌臘國主敕兒斤敦狄親自出城, 來到郊外等候迎接。

全城百姓歡歌起舞,國政大街更是灑掃一新,樂宮仕女也已盛裝侍立。

……

八寶青紅氈廬遙遙從城門口緩緩駛入,重重垂帷裏, 沿街的百姓們能依稀看見歸國質子步察檀瀧的襟袍。

街上觀禮的人很多,幾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, 甚至有老人掩面拭淚。金喆買了臨街酒家二樓一個雅座, 坐在一眾有錢婦孺堆裏湊這份熱鬧。

嗳, 那是……她扒著欄桿,疑心看錯了,忙輕聲問:“大公主也在?”

高頭大馬上,年輕的女將軍一身重鎧, 手輕輕挽著韁繩, 倨傲地目視前方。

柳兒以手護著金喆, 防著她掉下去,答道:“嗯,陛下欽點大公主為此行的護軍統領,她是一路跟著隊伍從京師出發的。”

金喆點了點頭,她坐在上頭,目光在魚貫而行的隊伍裏漫無邊際的逡巡,很快的,瞟見一抹熟悉身影,他騎在馬上,穿著一色兒的魚鱗細鎧,混在騎兵隊伍裏,低調地行進著。

視線不由追著過去,還沒見過他穿幾次鎧甲,金喆卻篤定地知道那就是他。

隊伍再長,也有走完的時候……

國正大街上人群漸漸散去,金喆起身下樓,今兒是中秋,彌臘不過這節,她卻是要過的。

因檀瀧回國,那契羅親王府裝飾得一派喜氣洋洋,老親王、王妃以及君辭卻全都在太辰宮裏參加典禮,家裏一個主子沒有,金喆為避嫌,特地關上別院的小門。

……

一輪金黃滿月掛在天際,葡萄架子底下鋪著地毯,蜜餞瓜果擺滿一桌,小燕兒捧出剛烤好的月團。

柳兒圍著盤子打趣:“謔,瞧著是那麽回事,竟沒一個壞的!”新烤出的月團黃澄澄的,咬上一口齒頰留香,是糖漬桂花的餡料。

小燕兒笑道:“是他們這裏烤爐餅的爐坑好,柳姑娘愛吃,多嘗兩塊!”

柳兒吃得眼睛都瞇起來,“唔,好吃!對了,彌臘還有桂花呢?”

一旁的金喆沖了一壺桂花蜜茶,與她斟滿,笑道:“哪裏有,這是我姐姐上年曬好封存,托商隊從京師帶來的。只有一小甕,我省著吃了幾回,如今吃完這頓,可是再也沒有了。”

柳兒無不遺憾地嘆息,忽的飛來一句:“倘若在京師廣收桂花曬幹,販來彌臘賣呢?價若幾何?”

金喆果真思忖起來:“這倒是個好主意,不過京師雖物華天寶雲集,金桂卻還是江南的最好。至於賣價,唔,我記得榷場裏就有商人賣梅花茶幹,一合六十錢。”

柳兒打了個合掌:“我一個月的俸銀還不夠買一鬥的呢!回頭寫信給劉慶,叫他明年秋天沒事就去薅鄴州的桂花,大家合夥發財!”

……

敬德二十二年的中秋節,路金喆是在異國他鄉一方小院裏,賞著月亮,吃著月團度過的。

八月下旬,幾場秋雨過後,天氣猛地冷了起來,草木猶帶綠,但某一日竟飄飄然下起了雪籽,那件金蝶從京師寄過來的覆襦被小燕兒從箱籠裏找出來,服侍她穿上。

新建的步察府已經竣工完畢,距離那契羅親王府只隔了兩條街,是一幢典型彌臘制式的重檐青頂石樓,高大闊氣,只是人丁寥落,闔府只有檀瀧一個主子,其餘的全是彌臘國主送給他的仆從僚屬。

君辭考慮要不要搬過去住,畢竟那裏才是真正意義的家,金喆見她踟躕,便道不若自己先回古雅。

君辭還舍不得她呢,央求道:“彌臘古雅又離得不遠,想回去什麽時候動身不能?眼下大雍使臣還沒有走,聽國主的意思是過兩日要在太辰宮廣場上舉辦‘篝火酬神’,你還沒見過這盛景呢,何不留下來玩一玩?”

金喆心裏對什麽酬神大會沒多大意頭,彌臘太小了,雖然說現在太子殿下微服中,但保不齊就會當頭撞上,既然說過再也不見,再這麽粘粘著反而不好看相……

決而未決之際,金喆卻敏銳的發現,近日那契羅親王府很有些不同尋常——她雖客居在此,但仍舊是跟君辭同住一個別院的,君辭每日晨昏定省是有數的,偏這兩日,老王爺每每天不亮就出去,有時候夜裏都未必歸。

府上戍衛也換得頗為勤,老王妃幾次叮囑別院的家丁看護好小郡主和她的朋友。

是有什麽事發生了?

她摸不著頭腦,君辭也一知半解,就在她們惶惶心焦時,從宮裏忽然傳出了一個意想不到,駭人聽聞的消息——彌臘國主敕兒斤敦狄忽然在昨夜,將大雍使臣鴻臚寺卿丁兆以及一幹隨扈使臣扣押在朝天閣!

朝天閣是彌臘專為迎接大雍使臣的閣館,有朝見天子之意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通傳消息的是柳兒,她安撫兩個姑娘:“很覆雜,還記得前頭綁架你們的那幾個塌它人嚒?他們其實是塌它王庭派來的前鋒,或者說是說客。說服敕兒斤敦狄向大雍朝廷諫言,主張要重新劃分大雍、塌它、彌臘三國在古雅榷場的抽分銀子。”

君辭並不懂這裏的內情,金喆卻是知道一點,不由蹙眉急道:“古雅榷場剛開一年,很多章程也只是暫行。既然他們兩國主張重新劃分,那麽大家好好談就是了,何至於……”

因榷場是大雍朝廷一力督辦起來的,總裁官也是大雍官員,所以大雍的抽分占大頭,這一年三國在榷場都下了不少力氣,所以彌臘塌它想要重新約定抽分規則也是人之常情的。

柳兒:“就是說呢,頭兩天敦狄和丁大人還只是正常的協商會談,但後來那敦狄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,竟然威脅丁大人與他簽擔保——丁大人是個什麽人?急眼了能跟麒麟宮閣老犯頂牛,他能答應這種事?當然不同意,一時談崩了,敦狄下令扣住丁大人和他的屬官。”

“啊,這……”

這種情況兩個深宅裏的姑娘家,哪怕是君辭,都沒見識過,當下沒了主意。

“先別擔心,”柳兒遞給她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:“這樣鬧開了也好,現在那契羅親王已經會同其他幾脈貴族,收集敦狄勾結塌它人的證據。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們倆要換個地方住。”

金喆君辭兩人對視一眼。

柳兒繼續道:“這件事那契羅親王深涉其中,勢必會成為敕兒斤一脈的眼中釘肉中刺,萬一哪裏出了紕漏,又出現上回那樁事,大家日子可過不下去了!”

君辭問:“是搬到我哥哥哪裏?”

柳兒答:“是,步察府原來國主安插的那些眼線都叫檀瀧他們拔了,如今全換上大公主的人和啞者,最是安全無虞的地方。”

她見著君辭滿口答應,金喆臉上卻猶豫著,忙問:“路姑娘,您……或許想回大雍?您若是想,我也可以送您回去。”

路金喆忙道:“這個節骨眼兒上,我就不添亂了,我過去住便是。”

君辭雀躍不已,拉著金喆的手,笑道:“不怕,我回頭跟哥哥說,叫他給咱們準備一間大屋子,咱們倆一塊兒住,不跟他們沒名沒分的湊在一起。”

這是君辭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來的一條頗符合“大雍女子”做派的顧慮,她以為金喆是擔心內外宅忌諱。

金喆笑笑,沒言語。

她其實思慮深處到不在這上頭,柳兒的功夫她是見識過的,可以說是比一般禦前侍衛都要高超,若這麽一個高手跟自己走了,但凡有事,卻不能人盡其用,多不值當呢!

……

八月底,原本要歸國的大雍使臣並未按原計劃出發,丁兆一步未出朝天閣,並不是裴甯交涉失敗敦狄不放人,而是丁兆自己閉門謝客,哪怕敦狄喪著臉求他。

敦狄也不得不求他——彌臘各貴族首腦齊聚太辰宮開“七王會談”,這是彌臘的老傳統了,非王政大事不議。

會談上以那契羅親王為首,痛斥敕兒斤敦狄的莽撞行為置彌臘於不顧,言語中又透露幾句“已經掌握了有些人與塌它人的醜陋協議”,唬的敕兒斤敦狄趕緊糊墻一樣,求丁兆,想把這事糊弄過去。

九月上旬,會談交涉不暢,事情越鬧越大,大雍皇太子的駕臨更是令敦狄的境遇雪上加霜——沒人知道這位年輕的皇朝儲君何時出現在彌臘的,只是當大纛鹵簿以及那枚諸國公認的“東宮之主”大印亮出來時,往年經常到大雍京師朝見的彌臘使臣率先軟了腿,跪下來恭迎上國皇太子。

七王會談上,那契羅親王公布了敦狄與塌它人勾結意圖謀害大雍使臣、迫害兩國邦交的證據,七王最終決議,圈禁有罪國主敕兒斤敦狄,國主之位暫且空懸,一律政務要是,皆由七王共同決議,做出主張。

……

隨著大雍皇太子一同到來的,除了他的隨行鹵簿儀仗外,還有一份重要戰報——據探得準確消息,喀拉爾山東脈荒野之上,有一支兩萬人的鐵騎正在順著順著雪山線悄悄集結,如果他們能夠在大雪封山前翻越白鹿峰,那麽等待著彌臘的,就是鐵騎馬矛長驅直入,彌臘絕無應對還手之策!

“這該如何是好?”七王全都看著裴宛,這位不遠千裏而來的貴人,總不可能是單單為了送戰報罷?

“點兵點將,糾集官兵刻不容緩。”

大夥兒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掰著指頭算一算,彌臘可用之兵只有兩萬,這兩年全仰仗著大雍鼻息過活,抵抗敵人,只是這實情不可明說。

年輕的儲君看著他們一張張欲言又止的臉,揉了揉手腕,輕輕地說:“那就開彌臘關防,從戍北緊急調一萬鐵騎過來,加上你們的人,滿打滿算總也湊夠五萬,就是按著塌它人腦袋打,這仗也勝得了罷?”

一萬鐵騎?

大雍鐵騎這兩年在周子衿的調||教下,早已經馳名草原內外,能堪堪抵得過那些食肉飲酪的塌它人了,而且是一萬騎!

“自貴國歸屬一來,南陸歷代王朝都遵古訓,不幹涉你們的政務,所以這件事還得幾位王爺替彌臘子民決定。”

七王幾經思索,很快做出決議——同意大雍調兵一萬鐵騎入駐彌臘,由裴甯將軍統領,嚴陣以待,勢必將來犯的塌它人打回喀拉爾山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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